海角之歌

目前在且仅在es与黑塔两坑,黑塔有合集持续更新。es是英涉、日凪固定,黑塔是北米厨。

【FO+SD24h/未来北米黑米相关】00:00~致辞.

是黑塔同人rpg作品for once的同人。

预警,全是黑泥,有大量原创角色(所以只打fo的tag),有原创角色相关描写。

改自之前的片段杀死蓝月亮、夜曲、过桥、蜂王。【部分在lft短暂公开过

无配对倾向,黑米中心,亲友向组合为北双,是独白和出走的麦子的姊妹篇,时间点为北双离开后,异北双诞生前。

(我知道加加米米不是双子但是我叫习惯了。不改了。)

人称有变化,主述人是原创角色。

 

一.夜枭啼鸣.

 

  调查徒劳无功。同一时间的感受无法分割是当然的,脊椎的疼痛和压抑的心境与这一截情报密不可分,而他并不拥有实体,除他以外,没有人能知晓被施加这种无凭依的苦痛会有怎样的感受,而这位恰好不能出声发言,也不通人情世故、不会主动诉说任何与公事无关的事。

  卧在办公室沙发上午睡的阿诺德·肯特在隆隆雷声中醒来,睁开眼瞧见了一场大雨。园子里的草给剃得平平整整,又没有什么木头板子或者石头铺成的路,所以雨声被削弱了很多,如果他现在还留在楼上工作,噪音一定要大得多了,午睡受凉导致的头痛还要加剧。可阿诺德想着别的事,无暇顾及这个,他想了有两三天,专家也来了两三天,最终那段画面从脑子里的一个地方跑去另一个地方,钻进了他梦里的呓语,像跃进一片黑暗的水里。

  “核心当然也是国家意识体的一部分,具备他们的记忆,但我们不需要那么多。”旁边座位的主人,米歇尔·沃克登,比他小上一岁,个头高出不少,声音柔和。“阿诺德。”他说,“我们不需要管那么多,谈些别的?你的花园。”

  “什么花园?”他出声问了,这才意识到米歇尔并没有真的在房间里,桌上是他翻倒的茶杯,浅棕红色的茶水淌到不属于他的靠椅的坐垫上,长长一条积在缝里。他不清楚幻觉中的人说的究竟是什么,年轻的肯特先生或许有个牧场,由他的妻子打理,养了一些牲畜家禽,他尚处于童年期的女儿会在那里玩耍,像一两百年前的孩子似的,但他没有花园,除非说的是窗外这个——草地里有他的一棵树,吃完了水果,把核吐在手心里,埋进地里。小小的一棵果树,绿色枝干上破出尖刺来。

  他看了一会儿窗外,头痛略有缓解。果然不能贪凉久睡。可现在着实无聊,半封锁的情况下,再怎样都不能去想走出这块地方的事,待在楼里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无害……埋在几乎不给予任何通讯类电子设备信任的故纸堆里。米歇尔带着他的资料到哪儿去了?他是不会发疯跑出去的,大约是被叫去问话了。

  百无聊赖的肯特先生此时想到的仍是令他被困于此的始作俑者,以及对方脑海中出现的新讯息,他伸手到背后去,触碰到了自己的颈骨。画面中是令他感到深受其扰的、一晃而过的画面中的阿尔弗雷德先生……并不是,那是马修先生,他颈间炸裂出的污秽血痕让人出现幻痛。这无疑是在三十年代的那桩案件所受的伤,在当前已没有实际意义的负性事件记忆,按理说当时就该被消除,不知为何重又回来了。

  机器中的国家核心从头到尾沉默地睡着,他的意识不被允许苏醒,而那些与杂质有关的记忆被细细切碎,锁在一个个标有时间点的小文件里,免得它们相互交流、使得他被污染、不受控地活动起来。

  肯特先生打开机器,纯是因为无聊,他想要把某些被定义为废弃部分的片段再看一遍。

  说白了就是看看他们的日常,而不是一堆在实验室中机械汇报正误的内容,有活气的东西看了有利于身心,就算是碎成千片的国家先生坦诚陈列开来的过往遗物也一样。

  他能够肯定两人已经不在人世。

  只是一种直觉,因为得到消息的那天,所有人都听见了不祥的动静,猫头鹰在夜间鸣叫着,不知道停留还是飞翔在什么地方,死亡在夜幕最亮的月亮之下无所遁形。

  当晚,两位先生与他们所收养的六个孤儿——或者说青年,从他们的房子里彻底消失了,几乎是同时,大量的讯息涌入机器之中,一大堆人情世故的废物,专门用来帮助焦头烂额的监视者们增加工作量。

  用来分析他们是怎样从这世间消失的。

  然而过去了几年,事件的真相仍在迷雾之中。

  被打开的片段,它的开端在尚有作用的信息部分末尾,出现于阿尔弗雷德先生的视野中,轻微颠动,他醒过来,揉揉眼睛,一个衰弱的老人走进会议室,抱着资料,然后他向老人道歉,说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接着是正常的工作交接,一方遗憾非常,一方故作惋惜。

  “其实也没有什么要交代的,毕竟我已经闲了很久。”他说,“我走后您要保重身体。”

  老人露出宽慰的笑容。这位的时间着实少得可怜,但光是创造出新的国家先生这一点,就足够他流芳百世了。

  不过,他算是一个相当重要的时间点标志,糟糕的身体情况,加上与前任国家先生的所有对话,都能直接说明这是发生在五十年代的事。

  阿尔弗雷德先生的眼神多了些坚毅,他接过资料走出门去,马修先生等在那儿。

  之后的事,肯特先生也看了太多遍。

  两位先生前往政府人员给他们安排的地方,不在大城市,他们花了一段时间交接完所有工作,收拾行李,在当年十月底开车离开。马修先生坐主驾驶座,阿尔弗雷德先生坐副驾驶座,走的那天下了雨,能看到有人跟在后头,开启刮雨器擦拭挡风玻璃,试图看清他们俩车内的情况,这点细节框在后视镜里,晃在他们后座堆积如山的行李箱间摇摇欲坠。

  旁观者没有太仔细地看,那些画面一闪而过。

  这段内容被分析过很多遍,按照阿尔弗雷德先生的视角,追踪他的关注点——他当然知道自己是被监视着了,眼神偶尔在路上车少时凝在那些雨点打碎的空隙间,直到他们五个钟头后彻底驶离雨区。

  道路干燥两旁空旷,路上只有寥寥几辆车,没了雨水的掩护,谁是跟踪者一目了然。

  他们在服务区停了一阵子,马修先生去加油,阿尔弗雷德先生去快餐店,再上车时抱了一大袋食物,开了驾驶座的车门,坐进去,马修先生什么都不问,接过袋子,没有动里头的任何食物,然后开始闭目养神,车在阿尔弗雷德先生的驾驶下接着奔向目的地。

  他们去的是一个小镇子,节日气氛多少有一点。先生们来到这里时,把太多关注投在草地里的南瓜和人偶上,他们有几年没能好好过节,卸任后来这里,一头撞进亡灵返乡的盛会。

  “所以我们要扮演什么呢?”

  “嗯,有什么就扮什么!”阿尔弗雷德先生笑答。

  他从后座的行李中翻出来一个盒子,进了院子里头,站在树底下,放下了盒子,开始左顾右盼,又去了一趟花园的工具房,被里头的灰尘呛得咳嗽不止,很快又回到这里来。

  “没有铁锹或者镐头吗?”

  马修先生没有从他们的行李中找到需要的器材,他们俩在城市之中居住了太久,即使没有失却多年以来积累出的开垦荒野的能力,也会因为用具的缺失而陷入困境。

  好在他们现在所居之处不是荒野。

  于是马修先生敲开了邻居的家门。

  不过,也并非每一件事都是可以通过求助解决的。

  阿尔弗雷德先生在树下建立了第一座坟墓,把装有两个挂坠的铁盒扔下去,然后把私人合照在柜子上摆出来,开始准备万圣节。

  那当然是困难的,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太少了,拿卫生纸缠在身上这种扮木乃伊的方式勉强还行,但是被一致否决了。会动的腐烂尸体这种形象,在灾难过去的三十几年后仍然会勾起别人的伤心事,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有新闻展现那些零零碎碎的抗议。更何况这种不死者的形象还挺讽刺的,追求永生却最终失败的怪物,一开始也是因为信仰与崇拜才被做成这幅模样的,于是肉身遭到诅咒,理智彻底丧失——是悲剧啊。

  马修先生在万圣夜前都没能决定扮演什么角色,行李里似乎没有任何与万圣扮装明确相关的服饰,于是他最后在脑袋上套了现买现刻的简易南瓜头,相比在人群里找他会非常方便,因为人群中只有那一个没有塞入装饰灯的南瓜被顶在脑袋上——几个孩子敲开新住户的门,碰见这位穿便服的南瓜先生,给了他们糖果,然后跟他们出门。

  一个钟头前出门的阿尔弗雷德先生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的兄弟卷进人潮里去了。

  他临时向新邻居买了旧服装,在玻璃窗的倒影之中观察自己,石像鬼的假肌肉把他的身形衬得古怪,背后还有一双塑料布的大翅膀,拎一个木头的面具。坐在一个台阶上头,背后有一栋百人都不一定容得下的白色尖顶木头房子,大概是小地方的教堂或者礼拜堂,不清楚,没有进去看过,总之它那么脆弱轻盈,肯定没有能让他蹲在上头恪尽职守的塔楼或者雕塑,就像这个时代的国家一样,对沉重的先生们摆手拒绝——“你们走吧”。

  马修先生跟着孩子们的队伍,跟到一半便因为速度问题与之失散了,孩子们往前奔跑,没有伤害意味地挤开阻碍者的臂膀。马修先生这样的大块头做不到这样无害,所以停下了,走到阿尔弗雷德先生这边来,两位并排坐在台阶上。

  “我们现在算是清闲了。”他问道,“那个东西,你真的打算做吗?”

  两位先生的时间机器,在那个时候还是一个小秘密,经常被监视者误解为武器之类的,都怪他们不爱提到机器的功用与名称……当然,实际上它也确实能够被称作是武器,一旦他们成功改变了过去,或许就能够被称之为英雄,新合众国也自然没有被建立的可能,如果不是足够强大的武器,决计是办不到此事的。

  阿尔弗雷德先生点点头。

  “资金应该是够的,只是需要时间。”他说道,“不过我们不会缺少时间这种东西。”

  很有自知之明。

  他们在万圣之夜所看到的偏远之地的盛景,应当是没有这个节日原本的意义在的。此地是一个灾后十几年新建的场所,大多居民在附近从事资源开发,又带来了配偶与子嗣,新的聚落就这样形成了。

  这里对镇民们而言,是一个连第一批新住民都尚在人世的新地,没有任何需要被他们召唤或者能够被他们召唤的亡灵。久远的过去在此地殒命的人,倒确乎有可能是两位先生的国民,但连他们都没有来过,更妄论先生们真正想见的逝者了——远在另一片大陆呢,就算曾占有过这片土地,魂灵也绝不会来到这里。

  在死者自然要回到人间的夜晚讨论起如何将死者带回现世,多少有对生死界限的冒犯之意,于是外头的猫头鹰叫了起来,和多年后政府失去他们消息的那天一样。

  但那就是在本世纪初发生的事件了。

  旁观者将片段的流速增加了。

  阿尔弗雷德先生和马修先生,最早他们开始研究时间机器就是在此处,一开始纯是纸面上的东西,有一个半独立的官方情报机构与他们有着较深的联系,提供协助计算和猜想验证的帮助,几年后,终于有人发觉了卸任者与现有机构之间危险的联系,并正式切断他们的双边明面上联系。

  但这几年时间足够他们干一件大事了。

  两位先生得到的协助,足以让他们学到能够长时间维持研究正常推行的方法,必须说意识体的能力远超常人,于是在熬过了几届监视者的窥视过后,他们终于被划归为普通国民,于七十年代离开这个逐渐扩大的城镇,回到旧地。

  直到一场爆炸发生,他们……尤其是阿尔弗雷德先生,再次重回世人眼中。

  “当然会死人了,阿诺德。”

  被叫到名字的人睁开眼,皱着眉将片段终止,往窗外望。雨势没有减弱的迹象,也没有人叫他,是幻听。

  爆炸在明面上的记载是楼房结构老化受损造成的坍塌,死亡人数是七十人左右,官方原因不明,但阿尔弗雷德先生的记忆是如何说的?一栋旧楼,异常的耗能,按照旧人脉聚集起来的研究所人员,六年时间,然后在即将获得重大突破的前夕,爆炸事件发生了。

  “我在现场,我知道那是谋杀。”

  阿尔弗雷德先生的蓝眼睛出现在脑海之中,从这里开始,所读取的就不再是他的记忆了。

  他与之直视,接着又听见熟悉的啼鸣声。

 

二.刺杀蜂王.

 

  他个子不很高,脸颊圆润,有很显年轻的一头金发,最后的阳光中看它像看一块诱人的蜂蜜,眼睛……眼睛是蓝色的,即使逆光看也很醒目,加以注意的话,这种蓝色可以把那些浓稠金黄的存在感吞食掉,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含有信任、攻击与食欲,寻求可以纳为己有的事物对象,所以你的手停下了,感到不安,不太明显地瑟缩一下。

  “你还要再算一遍?”他问道。

  你尴尬地后退,沉默了半晌才将投影对准了另一边,当前楼房中各处的坍塌与破损确实与你所推算的有些许不同,实物与投影之间的差别让你无法对他之前所作出的谋杀控诉做出反驳。

  阿尔弗雷德望了你一眼。

  “我已经算过了。”他说,“这不是正常的坍塌,你不用再核对了。”

  于是你把投影关闭,摸了摸口袋,背对着窗口站起身来,问他恢复得怎么样。他说挺好的,然后抱起手臂靠在墙边。“出去,马修,别让我说第二遍。”他命令道,“除非你想加入进我们来。”

  他使用了“我们”这个词,即使此地只有他一人而已。

  你装作不为所动。

  “我来检查你这里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留下来,再小心也不为过。”你对他说,“我是来问一件事的,问完我就走。”同时你还注意到了他的神色,失望惯了的、不抱任何希望的眼神。

  这没用,你绝望地想着:他不会听的。阿尔弗雷德显得那样年轻,还没有戴上眼镜,额头和腿上还扎着已经无用的绷带,让你想起很久以前的事,他问过你了,他说一遍又一遍,可你还是摇头,摇头。说“请不要这样”,拒绝和他一同反抗亚瑟先生。

  但现状大为不同,那个时候就算他们二人已经拿起武器进行了真正的对抗,也只能算作势力的相争,阿尔弗雷德从他所不满的家中退出,就算他不在隶属于英国,也可以摇身一变,以贸易伙伴的身份回到你们面前来。对成功独立的他而言,这并不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对它的定义便也会更轻松,现在呢?

  你可不能放任自己心软,去加入他找死的计划。

  时间机器开发的事,已经持续了近三十年之久,问题并不是出在这上头。

  越往后,你向着过去窥视的行为便越发频繁。

  在这一方面,阿尔弗雷德是接近盲眼的,他回到故地,告诉你说他被转赠了一处此地楼房的产权,身份和明面上将开发的产业都没有问题,于是他决定在此处建立研究所,将所有纸面上的成果在现实中进行还原——你欲言又止,点了头,然后提出了唯一的要求:你将不会参与研究所的一切活动,在你们二人的住处扮演一个闲散的市民,以此应付官员的突击检查。

  他一口应下的时候,会想到有朝一日你会从此地离去么?明明说过“只要你想,那我一定会帮忙”这样的话,食言起来却也不含糊。

  想也知道阿尔弗雷德不会相信你的任何说辞,只有猜想而没有证据会导致的必然结果。

  在外的七年间,将大部分的精力耗费在与约七十年前的灾难成因相关的事件上的你,在浏览人们的猜测甚至阴谋论后,终于将自己早先看出的些许端倪端上台面进行审视。

  最早合并、让国土成为新合众国基本领地的你们,是因何在灾难之中幸免于难的?

  在你们的国土之中,最早出现大批怪物的地方,在与俄罗斯遥遥相望的海峡附近,这支怪物的队伍没有在第一时间被发现,以极快的速度进入加拿大,并一路南下,在发动攻击后,经平原地区进入了邻国。

  灾难蔓延全境所使用的时间仅有两天而已。

  但是怪物的数量却一直没有大量增加过,这给予了你们喘息的机会,将本土的怪物扑杀殆尽,而这时,它们继续向南的那一支所到的大地之上,与亚欧大陆相似的情况便出现了……虽然不比那边的惨状,但是情况比起你们这里要严峻了许多,怪物在与你们的国土相邻的地方再次开始了屠杀。

  你们同人民一起陷入疑惑之中,感到自己被莫名其妙地放过了。

  那其中究竟有何原由?气候、土地或者其他的缘故?你百思不得其解,艰难地翻找资料,从脑中搜寻当年被禁止传播的所有内容,努力地将手探向其中——大概就在这一时期,爆炸发生了。

  你只能将手急匆匆地缩回来,跑去现场,你知晓那位在同一城市却仍与你聚少离多的兄弟当时正在建筑之中,与他志同道合的人类待在一处,你等了很久,在五天后见到了他,看到了这位胳膊与脖颈上勉强合上的断口和新长出的粉色肢端。

  搜救者将他从废墟中抬出,你迎上去,一身腐尸气息的家伙便掀掉罩在眼睛上的布条,抓住了你的手臂。

  “是谋杀。”他这样说道。

  这家伙的眼睛里已经不再有光可熄灭了,他没能继续拥有维护那个群体的力量,于是比起从前更缺乏说服力,故而现在他提出重建研究所的要求后你选择不和他走。

  研究的成果没有完全丢失,这得归功于阿尔弗雷德还算得上勤劳,是他早先建国时期留下的优良习惯,灾后给他毫无障碍地捡起来,仿佛从未丢开过一样。

所以他离开此世一事依然被提上了日程。

  “十年左右,或许更短,我会先去把之前的成果复原,然后在完成原定的开发,我们的方向应该没有错误……到那个时候我会离开这里。”他说道,“这些时间你尽可以拿去考虑,什么时候打算加入我们,我都会欢迎。”

  看起来他真的有十足的自信,坚定地认为你是会与他同往的,但是你总是会让他失望,在他并不处于强势地位、甚至还算得上是弱势群体代表之时,你突然反悔、想要另找离场与他相对的现象就发生了。历史上就有过,大大小小说不清有多少次,有的时候是个人立场有的时候是国家立场,总是要砸了他设想出的台子另觅新路——他还没有习惯呢,仍然保持着极强的自信。

  你不仅不和他走,还得想方设法把他给留下来。

  “还没有找到灾难的成因……”这个理由是你一直在用的,老调重弹还是让你有点底气不足,所以在他反驳回来之前另外补了一句,“我有去探望过,你手下人里,有几人家中只剩下一个孩子或者老人,如果你没有什么表示的话……”

  被逮捕是非常正常的现象,随便捏造一个借口,比方说是与境外势力或者恐怖组织暗通款曲。他们的工作是私密进行的,被放在明面上的东西没法帮忙解释在废墟中出现的机器碎片。就算它们被毁坏,也仍然保留了残状,让人发觉它们的不寻常之处,想要把什么名头安在这堆东西上面都行。

  阿尔弗雷德当然是不会受到过分苛责的。他毕竟有着旧国家意识体的身份在,并且长生不死的特征迟迟没有从他的身上离开,所以他所受的顶多是严厉的盘问与轻拿轻放的责备,接着换上一个地方居住——反正他什么都没有了。就是这样的。

  而那些被死者迫于无奈遗留在人世的人们呢?若是父母或者兄弟姊妹,情侣或夫妻,或者只是小孩子,都有可能被牵连。遭到监视,生活收到诸多限制,开始在失去亲人的创痛之中艰难求存。他是不可能放下的。

  这是个全新的正当理由,即便是目前被袭击弄得疑神疑鬼的阿尔弗雷德也无法反驳。

  他想了一会儿。“如果是家中还有人的,就给补偿金,审查的事情我管不了,但是那边应该不至于因此继续杀人。”最后的决定是这样的,“如果是有小孩子,我这边应该可以办手续收留,你觉得怎样?”

  “你觉得可以就行。”你是这样回复他的。

  和人类关系良好的意识体,因为对于无辜死去的共事者的愧疚而将一帮无知孩童带在身边,于是便要比从前有更加明显的弱点露在外头,是随时都能抓住的软肋,想也知道那边一定会答应下来的。

  你也抱持着同样的想法,无法立刻给他提供帮助的人类,说难听点或许可以直接叫做累赘,但是对于这个随时打算飞离此世的你的兄弟而言,累赘是必要的,一件重物能避免他那样快地从你可触及的地方离开,坠重地牵在这里。

  只能靠人类把他留下来。意识体的本能之一是不愿离开意识的提供者们,离任的二十年中,不知从何时起,连带你都不再在乎这种事了,是意识体特征潜移默化的衰退——你曾经想过身在原先的本土的阿尔弗雷德会不会比你的情况略好一些,但是他的衰退比你所想的还要迅速,变得更像一个人类,所以他和人类的关系就不会再是被维持的存在于意识提供者了,而是敌人或者朋友,还有陌生人,靠着和他人彼此之间的情感连接将他暂时固定住,再长一段时间就行,等到你弄清楚事情的起因经过,对过去作出更加。

  你心知自己没有这样做的资本,更无直接对他进行协助的意愿,这也是你来到这里后与他长期分居的原因。总不能他在那边进行提出多重假设、并用各种精密的计算将其证实或者证伪,你在这边偷偷伪造身份、小心翼翼地摸进政府的文件档案进行查询,多想一会儿就也知道他一定会冲你发脾气,他对那边的事情已是兴致缺缺,再不愿回顾伤痛中的一切了。

  他得到了答复,并不很满意,想要你更多地发表自己的观点,方便他继续游说,所以你在有愈发僵硬趋势的气氛之中闭嘴了,转而去抓他的手臂,默不作声地把人往外扯。

  “先回去吧。”你这样说道,“我那边没有那些人的资料,你得负责让我们之后能好好联系上他们。”那些被你用来抓住他的人类,那些小孩子,大约正在墓前献上蓝紫色的飞燕草。

  他的伤口不是战乱造成的,所以在离开将肉身切断的废墟后,不过两天时间他便完全恢复,但是你拽着他出来上车时,仍然在他的衣服里看见新鲜的一片血迹,被遮盖着而已。

  他跟着,过来坐上副驾驶位,然后探身到你这边来拿烟,在纸袋里翻找的时候故意滑下来一条链子,落在你卷起的裤腿里边。

  很轻,你将车启动,看着他缩回身去,于是将裤管卷起得高一些,手指碰到了黏糊糊的东西。

  对方打开车窗,点了烟,吐一口出去,递给你一支。

  “你要的,我之前放别的盒子里了。”

  那就是藏起来了。藏在哪里?不必说了,那个伤口的来源。

  你把烟与整个盒子拿过来,把他给的那支插到耳后,盒子丢回纸袋中。

  “你最好不要再抽。”

  “你不也抽!”

  接着就是表演。你看着他负气一样地别过头去,在副驾驶上仰着,觉得不舒服,便解开安全带,从中间的间隙里钻到后座,翻出来一条毛毯,躺下去,架着腿,把上半身裹住。

  “全都交给你了,我有点累。”

  究竟是说联系及赔偿救助事项,还是目前开车这件事呢?或者更多。你是不能问的,容易成为非隐私空间的车内不方便说这样的话于是你把自己一侧的车窗也打开,在一阵吹拂的晚风里将那支烟拿下来,挪到窗外。

  它立刻被风吹到外头去了,发出邀请的人还把脸埋在毯子里,不会知道这一件事。

  你宁愿留在这里,你得从时间的滚滚波涛之中找到曾经被刻下的印记,船是会侧翻沉没的,考察是造出那座桥所必须的基础。

 

三.暗河迷踪.

  一般来说,记忆里总归会是美好的东西更多。意识体的情况尚不明确,但是人类确是如此,他们会十分用时间将大多数往事柔和化,于是在脑中创造出了虚假的乐园,也就是记忆中的美好时光。

  不过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这一点。如果在过去有出现过哪种令其过于难以忘怀的痛苦,那么关于这件事的回忆或许反而会更加尖锐,将负性影响大大增强,于是造成了长期的恐惧或者刻骨铭心的憎恶,都是有可能的。

  两位先生的回忆之中,痛苦是一种底色,不解则是另一种。

  相比于早早放下国家责任的阿尔弗雷德先生,马修先生的情况要更加平淡一些,国家责任的消除是循序渐进的,没有那个突如其来的转变,他的想法就会理性许多,所注重的更多是问题的成因——虽然是做无用功,灾难的成因直到现在还不清楚呢。这是旁观者先生的看法。

  这种差别最终导致了两位前国家先生的分裂。理性的思考从被看作否定过去那唯一乐园的那一刻起,分歧就产生了,这是进度不同产生的问题。

  诚然,马修先生并没有超出普通人类多少,所以人们找寻不到的答案,他同样也得不到。

  旁观者将这一段搜索着捋完,两位先生的记忆与念想相互纠杂在一起,但是信息量都没有出现过于敏感的内容。说明就算有疑虑,他们还是一无所知地走了。

  针对过去发生的事所产生的痛苦,阿尔弗雷德先生要多一些,针对当前无法得之更多信息而造成的无知的痛苦,更多是马修先生的,他的记忆之上笼着一片阴云,连带着整个色调都昏暗。他总是待在屋子里,远离人类,逃避审查,无奈地等着他的兄弟。

  肯特先生揉了揉太阳穴。他不想多看那堆无意义的内容,而且也不必看。在爆炸案之后的两位国家先生有了另一个身份,亚当斯·琼斯先生与他的同胞兄长,在这段难得的明朗回忆之中有他所注重内容。

  他去将一段内容重播。可能是以这种形式接触他人的记忆次数过多的关系,有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幻听再次跟随回忆出现。

  依然是米歇尔,他记得有过一次工作时,轮到自己来进行记忆读取,正好排查到这一段,于是自己惊喜地告诉同伴说,在那些画面中见到了十几年前的妻子和女儿。那时候的女儿还小呢,只可惜自己忙着工作,长久没有伴在她的身边。然后对面的人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是那个有农场的邻居家中的小女儿?长得真好看。”他记得这样的夸赞,于是自己将全家福调出来递给对方看,是告诉对方说,那个小姑娘已经长大啦,甚至没有比他小上几岁。未婚的年轻人就显出惊讶的神色来:“看不出您有这样大的女儿。”

  “她看上去和那两位相处得不错。”这是脑子不知好歹自行添加上去的内容。还是米歇尔的声音,但他当时还没有看后续的内容,他的审查部分在更前头,在肯特先生的工作时间结束后才跟来看了一段,所以说不出这话来。

  为什么是米歇尔,他的声音是从哪里跑进来的?肯特先生这样想着,状似冷静,。实际上呢?在研究所待的时间长了,他所能接触到的人便越来越少,一步步下去,共事者便固定了,所深入接触的人一只手就能够数过来。因为各个工作的分离,研究所不允许大家私下交谈,唯一长久留在他身边的就是那个年轻人,连大脑捏造出的幻觉都以他为蓝本——肯特先生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所能明确提取而出的原型变少了,这意味着他社会性的降低,正常的人应该是社会的,不应该被剥夺与人交往的权力。

  可研究所的环境就是这样的。米歇尔离开太久了,他要是再不回来,被剩下的这位可能要在这仅有一人的四个房间的固定空间中失常,他消失又没有后继者替补上来的话,被留下的人迟早要因孤独而死,在这个只有两位国家先生回忆陪伴的地方。

  视野中的孩子们是那样鲜活的,生活在一个小镇之中。阿尔弗雷德先生将七名遗孤找到,其中一人因为某种不知名蚊虫叮咬而感染了怪病,已经重病卧床已久,没有撑几天就去世了,阿尔弗雷德先生安葬了他,然后收养了另外六个孩子……接着,和他的好兄弟一同将孩子们送往那个小镇,在东部的沿海地区,不过不是其中相当繁华的那块地方,在他搬去之前那里还很少有人居住,落后,但是有着难得的、宛若数百年前的好风光。

  在维持百年前原貌的生长地和同样持久不变的阿尔弗雷德先生的照料下,孩子们长大了。肯特先生——即旁观者,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将更多注意力灌注在他们身后的小孩子身上,那个在窗外嬉戏着、从不被允许进入他们房屋的女孩,有一双蓝眼睛,时常朝着里头张望,偶尔在这家的院子里玩耍,用手去触摸后院树底下的墓碑——这是不礼貌的行为,所以房子的主人一出来,她便逃开了。

  他用父亲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女儿,用爱人的目光看着偶尔出现的妻子,用看未完成任务的目光看两位先生和那群孩子。

  另外寻居所的马修先生继续着他无意义的探寻,他在或不在,对于观测并没有大的影响,顶多是令人难以直接了解到带着一大帮孤孩子的他的兄弟的想法。两位失去了对方这一双常常在自己身边观察着的眼睛,就连表情也无从查询了。除非他们见面。

  第一次来访时,马修先生穿很朴素的衣裳,对着来开门的孩子,一副有点拘谨的样子。他仍然接收着政府所提供的补给金,但是每日都将自己关在房屋里完全不出来,是个完完全全的家里蹲。作为意识体,拟态的饥饿与困倦被慢慢摒弃,加上没有为外部世界作出任何贡献,水电费的支付也是自动扣除,所以他的存在和不存在差别不大,待在一个生存的临界点上,直到有一天他意识到补给金的发送并没有被分成两份,于是在一个雨后的晴朗日子里,他自己剪了头发,又主动花出去了第一笔钱,请人把车子打理干净,然后驱车五个钟头,前往阿尔弗雷德先生的住处。

  月色下剪过头发的马修先生看起来和他眼中百年来的兄弟一模一样,只不过他戴了一顶贝雷帽,眼睛也是粗框的,这使得相似度被极大地消磨了。

  开门的小孩子是东方人长相,个头不太大,见到来人的脸时吃了一惊,神色比访客还要拘谨,然后他让开来,门的纱帘啪嗒一声落下去,两位先生在门口见了面,没有任何一方有关门进屋的意思,隔着白纱朦朦胧胧地望着,直到后头钻出来一个女孩子,拉开门帘,把屋外头的一把拽进来。

  阿尔弗雷德先生的研究很顺利,时不时去一趟城里,低价购买一些旧零件,将曾经的成果一点点复原,就放在他的卧房里,巨大的一台,不过随时可以进行改装和拆卸,专门用来应付检查。阿尔弗雷德先生的头脑是最方便的储存图纸,只要能将它拆成其他的东西,便不会有人感到他的研究有问题。然而这台机器的所占空间实在是太大了,没有客房的屋子里更加没法接待客人,因为家庭成员实在是太多了,没有给外来者留下任何的长久驻足空间,所以当晚马修先生驱车赶回,在回去之前他进到这个房间来看了一眼,盯着一地的零件碎片,问了当天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做好了的话,你要拿这群孩子怎么办?”

  阿尔弗雷德先生自顾自地坐在床沿上。

  “我会自己回去的,用不着拖上他们。”

  显然他失信了。当时的马修先生无言地摇了头,穿过三扇房门和一层白纱,进到了一片海风里,就像他在数年之后初次拜访阿尔弗雷德先生的新住处一样。他在驱车回到住处的路上为对方想要将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们带走这一打算而懊恼不已,根本没有意识到当年的自己是希望阿尔弗雷德先生把他们带上的——在那个东海岸的小镇上,他意识到自己不再是能够将兄弟留住的牵引绳,转而想要用脆弱的人类来拖住对方。留下来,留在这个时代,再等一等……那些不再会被对方听进去的话。

  阿尔弗雷德先生已经厌烦了等待,对没有过去亲友们陪伴的生命看得极轻,他好像有几近永恒的年轻心性,可以坚定地和当下的一潭死水果断永诀。

  “你们一定要留下他,知道么?”马修先生捧着其中一个孩子的脸,是年纪最大的那个小孩,喜欢戴头巾,是所有孩子里最喜欢他的那个,他用低沉柔和的声音说着自己的私愿,“一定要让阿尔弗雷德和你们在一起,他有责任感……我相信他是有的。”

  说着说着,他的语气也不再那么确定了。

  肯特先生百无聊赖地翻过了这一段,去看他们背后探头探脑的女孩子,她站得太远,什么都听不见,只是见到了与邻居拥有相同相貌的人,被好奇心驱使着跑到那里去了而已,肯特先生看着她,他长久未见的女儿。先生,你就像是盲眼——似乎有声音这样说。

  两位国家先生步入了一条暗河。

  首先投身其中的是阿尔弗雷德先生,坚定地相信地下水网会通向他方,于是坚定地进行了多次训练,即使屡遭挫折,仍旧拼命往水中潜游。

  接着的是他所带领的孩子们,一共有六位,早先作为将他拴在此岸的绳索,之后自动松解绳结,被阿尔弗雷德先生带到彼岸去了。

  最后才是马修先生,他软弱而顽固地将自己黏合在堤岸上,有疯狂了的人用子弹撕裂他的脖颈他也只是在一层层地包扎伤口,有人偷偷将他兄弟苦心经营的成果连同肉身一起恶意拆解他也只是看着,他有的是什么,淡泊的责任心?对未知过去延宕的恐惧?都有一些吧,直到他知道阿尔弗雷德先生要离开,胶体才开始老化松动,让他成为了新的投水者。他是逼着自己走的。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至少时至今日,灾难发生的历史都没有过丝毫的改变,如果过去被改变,现在就应该死掉再重获新生,没有改变就代表先生们已经迷失在了丛林之中,与拯救亲友们的机会失散了,几十年来都是无用功。

  他们死了么?这种问题就像是在问“我们会拥有新的意识体么”一样,未知。

  不知从何而来的“米歇尔”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们终于走了,是吗?”他问,“没有人再妨碍我了?”

四.过桥.

  “你是谁?”我高声问,有点控制不住音量。

  之前那个声音给我吓得打翻了桌椅,还把接收器扔下,但是好像和它没什么关系,声音依然传来,空气像是遭到了高温的热浪侵袭一般微微发抖。这种反常的场面停留在眼前有好一段时间无法消除,显示屏上出现错乱的彩色横线。我还以为它坏了,吓了一大跳。

  “我就在这里。”仪器里传出的声音,答非所问。

  我总算能够确定自己刚刚没有出现幻听了,不在屋子里的米歇尔的声音确实在,我等了好一会儿,没有人的影像出现。

  语气并不是他,那个年轻人就算在我独处时产生的想象中声音也没有这么生硬,声音是之后混进来的冒充者。

  屏幕里仍然有彩线,不过现在我找到规律了,它是跟着记忆播放中像音调频率具现化一样的意识活动波动线来的。波动线走高时,彩线出现的就更为明显。

  意识体留下来的记忆,是以我们都不能理解的方式被机器中的家伙继承过来的,既然不明白远离,自然不会是样样都明晰的,出了岔子反而在情理之中——不知为何,我一直觉得两位先生没有引发什么异变是不应该的,也许是上头人长期以来所灌输的思想,说他们或许正在研究一些能够毁掉现世的东西,是强大的武器,足以让我们全都灰飞烟灭。

  我说着不愿意相信,但实际上还是怀着这样的担心,直到发现他们离开就像凭空消失,一滴水消失在阳光下。

  不过从实际意义上来说,他们俩确实造的东西确实可以毁掉现世,这时我从他们留下来的记忆之中所读到的。

  研究还在继续的期间,米歇尔常常来找我讨论。“我们为什么要研究这个?”他现出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我们难道要一同回去阻止他们吗?”当然不需要了,阿尔弗雷德先生好心地将无法隐瞒的事情告诉他的孩子们——“这是一张单程票,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他说,“你们愿意跟着我走吗?”孩子们点了头,我在外头摇摇头,我们是做不到抛下现有的一切跟随他而去的,更何况这还是一趟不确定能不能抵达过去的列车,万一他们早已在时空穿梭的过程中被撕成碎片了呢?科幻电影里经常有这样的内容。

  “艺术创作不一定在现实之上啊。”他回复我的同时露出了笑容,“试一试也无妨。”大胆的想法,他有一张温和得看不出冒险精神的脸,需要一个人劝住,不然什么时候跑去为科学献身也不一定。这种人留下来需要一个凭依,否则随时要跟着他最看重的东西飘走——算了,不要再谈他的话题。

  但是他说的也是实话,就像我们现今已经习惯了许多曾轰动世界的成就一般,阿尔弗雷德先生确实造出了理论上可以穿梭时间和空间的机器,或许之后的人们会习惯,但那不是我的事情,诚然我是历史上负责惊叹的人之一。

  政府那边倒是没有公布的打算,因为公布意味着把两位意识体逃离现世的事实公开,对于社会舆论稳定大大不利,所以它原本就应该和情报一起作为一个压箱底的宝物被深藏起来,至于意识体……没关系,这个国家已经太久没有意识体站在中心,不要紧的,只要两位先生在无耻地将技术转赠他国之后仍然给我们留下了别的东西,原谅他们也可以。曾经的国家意识体变成了所谓的叛国者,事情的发展荒诞了起来,但总有一天要恢复平静。

  我们研究所里这一帮人,在拆散的记忆和新的意识体中间,今天才第一次碰见想要的意外。所以我没有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重新把接收器捡起来,贴在外耳郭上。它仍在正常工作中,新的画面浮现出来。

  内容在播放完上一段后自动跳转,现在的是另一块并不与之相连的切片,属于阿尔弗雷德先生,在他的小屋里,不是之前那一幢——是新的他乡。

  “你对他们很感兴趣?”声音问道。既然已经发现了不同,就不能称之为米歇尔了。

  对你是个什么东西更有兴趣——这话我是不会说的,于是用双眼在画面之中寻找,发声的人在哪里?只有阿尔弗雷德先生身边的那群孩子们,大的已经二十岁出头,几年来成天抱着一堆理论书籍生啃,被先生用很无奈的眼神望着。

  “看这些东西对你而言还太早了。”意识体先生说道,“说实话,现在就算让你们出去生活,应该也没问题了。”

  那个男孩子露出的眼睛有哀伤的神色。“我们知道您要去干什么,但是既然您想要求得过去的改变,为什么不能带上我们呢?我们都这样想。”于是其他在场的孩子聚拢了,两个黑头发的孩子在外头侍弄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没有来,他们俩面相比其他人要小上些许,东方人的特色,在这幢房子里和家人中间却不会违和,是多年来看习惯的关系——不,并没有看那么久,先生们并没有离开很多年。

  这个院子里现在没有墓碑了,死亡的象征消退,纪念被放在了主人的心里,所以他摇摇头。

  “很危险,所以你们这样待着,然后相信我就好。”他说,“未来的你们不会再承受那些伤害了——不要觉得我回去只是为了自己啊!”

  那指的是爆炸案,此时的阿尔弗雷德先生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起这件事了,时间是消磨情绪的最好武器。所以他变得开朗了一些,与从前相似,不再是与世隔绝的几十年间那样阴郁的了。

  “这不是对国民的责任,只是私情。”声音说道,“你们大概喜欢这个,不要被他给骗了。”

  我知道的,阿尔弗雷德先生没有国家意识,这不需要他人提醒,全部都是私情,立场视角博大的或者微小的,提醒人呢?我望向似乎发出了声音的方向,那里是阿尔弗雷德先生的镜中倒影,单独一个坐在镜框里,但又不像只有一人,让人生出错觉——有谁附身在他的身上。

  “你果然能听到我说话。”它的声音很平板,“你应该回答我。还是说,不是你的同伴你就不愿意搭理?我可是‘国家’。”用的还是我那位后辈的声音,已经明确和他不同了。

  我算是悚然一惊了。

  米歇尔是去做了什么辅助实验?对方回答是这样说的——“刚刚说话的人么?那是他们在测量我和他的匹配度,匹配很不错,如果醒来顺利的话,应该不会有太严重的问题。他之后应该不会再出……”

  机器里的家伙跑出来了?我第一反应是去拔机器的能量连接口,这不是我想听的。如最糟糕的猜想一样没法进行下去,所以一瞬间我就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感觉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匣子。

  “我意识目前还不完整,所以多播放一会儿,我会自行调整。”它丝毫不在意地说着,“不需要这样急着把我关回去吧,我也想看看他们是怎么回去的。”看热闹的发言,小孩子的发言。我眼睁睁地看着画面继续下去。

  记忆之中的意识体先生在和他的养子女絮絮叨叨,受了马修先生嘱托的金发女孩子比起从前在乡间与兄弟们争吵时更加伶牙俐齿,说“没有了那场灾难的话,连我们的祖父母都可能不会在这里相遇,谁能保证我们能够存在”,又说“反正见到那个未来的不一定是我们本人,带上我们走又有什么关系”。她说得理直气壮,半夜去资料室拿书也堂堂正正,门锁上了就伸手向养父要——光看面相,她已经快要比阿尔弗雷德先生还要大了,可以想象要是时间这样继续存续的话,她的生命仍会和大多数人类一样,在意识体之后出现,又超越在其之前逝去,这是必然的。

  “我倒是希望你们能够像普通人一样活着。”阿尔弗雷德先生说道,“现在对我的监视又放松许多了,如果你们正常外出工作然后结婚的话,他们就更不会怀疑我了吧?”他的秘密藏在墙壁后面,明面上的研究所从来不做时间机器这种不切实际的玩意儿。

  最后一个孩子成年的生日宴上,女孩子上前去给了他一个拥抱。

  “万一以后有人来清算我们呢?如果我们以后再也不能见面呢?如果我们不想过那种普通人的生活呢?”她说,“您肯定会舍不得我们,所以把那些东西全部教给我们吧?带上我们走。”

  声音跟了一句话和一声嗤笑。

  “叛徒。”

  阿尔弗雷德先生塞了一块蛋糕到自己嘴里。

  “行啊,你们还有几年时间。”他眼中是有笑意的,“跟我过去……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反正我们早就流过血了……我是说,这里没有我们的位置。”

  那是我知道的事。

五.初潮.

  “最初的血是从哪里来的?”

  新的先生在记忆中指着自己的心口,他似乎该有一双黑眼睛。

  答案在并不在他的记忆之中。那是发生在三十年代的事情,纯粹有关于人情,这部分记忆是他所不需要的,被剔除掉后,相关的所有感情联结一同不再成立,所以他看着,仍是无知无觉的。

  如果马修先生是人类的话,应当死在那场灾难里才对。

  三十年代的新合众国比外界人们所想象的还要混乱,因为闭关自守的新特征,除了因为遇灾加入的五个地区,原本土内部的消息传送十分困难,甚至无法在内部发酵,人们只能得知自己的所在之地发生的事,误以为走出去就能抵达乌托邦,或者叫做阿卡迪亚也行,真正走出去的人则感叹说“是地狱”,不过请务必不要传播这一主观认知,否则就将无法到达下一个地方了。

  作为原本土的两位意识体,阿尔弗雷德先生和马修先生,如果有合适的时候,自然而然就能够感受到人们的想法,原本的国民当然不会喜欢之前的别国人了,他们毕竟也是灾难的受害者,原本抱着些许希冀,猜测自己未受到严重损害的故国能够趁这机会带领自己步上新的巅峰——人人都有这样的愿望,自身努力的成果常常比不上群体福利来得简单,更何况把话说得不好听一点的,人口的适量减少原本就是有利的。先生们明白他们的想法,并不进行任何斥责,意识体本来就是随波逐流的。

  更何况那些阴暗的愿望从来就没没有被允许实现过。

  被纳入版图的他国,那些满目疮痍的土地上的人们,为他们身心康复、稳定社会、重建家园所花的费用,是政府未在他们身上花的。旧国民的生活未被改善,于是自顾自地开始吝啬不属于自身的钱财,或者说被从他们身上所播取走的,更何况那些人们还总是怀念故国,令如此多人类齐心是困难的事情。

  于是动乱和经济危机接踵而至,在新合众国建立的前五十年都是如此。

  三十年代是一个开端,马修先生顺应政府的愿望退出中心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他的记忆藏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人群,游行,以及枪声。是一个贯穿伤,很危险地打中了他的脖颈,然后是血,往外喷涌的惯性几乎要使头颅从折断的脖颈上脱离的血。

  阿尔弗雷德先生在之后几天见到了他,他连声解释说,那不是针对自己的,只是误伤——可是误伤和针对又有什么区别呢?刺杀者攻击他的上司是因为失去信任与累积的不满,不攻击他则是因为他带有自己的一部分,是自己用意识供养着的——刺杀者是不会自杀的,即使最终的结果里他还是死了。

  当与自身所做的事不符的人愈来愈多时,他该怎么做呢?当意识与行为脱钩时,意识体会怎样呢?马修先生被纠结的思索绊住了,开始一阵阵地作冷。“我该怎么办?”他问,“我做的是正确的吗?”

  黑眼睛的先生认为这从来不是一个问题。

  “只要达成了最终目标就行了。”他说道,很是无情的样子。他是不需要人们软弱的意识支撑的,另有旁的东西维持他的存在,但是行为需要,“你最好再在这里待上一阵子,我需要这个。”

  房间中唯一的人类,打开机器的人,目前无法自行控制身体,对于自己之前的行为无比后悔,只能一通通看下去,包括妻儿的部分,在先生们带走的人中夹杂着,他的眼神就跟着柔和了,暂时忘记当前的受制于人。

  消磨时间的家伙感到了无聊。

  “会喜欢这些的果然是人类啊。”他说,“既然我来了,为什么还要研究两个叛徒的去向呢?快些放我出来才是正事,你们的时间没有那么多——说啊,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我才是国家意识。”

  不,你不是意识,充其量只是国家利益。被问的人想要回答,意识轻微模糊,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但是心知自己反驳的原因是自己的情感被轻看,与两位意识体先生无关,只是……与自己身上这位相比,他们果然要顺眼多了。因为像人类,因为趋同,是对同类的基础认同。

  国家意识体变得越来越遥远了,有些不是国家,有些不是意识体,这样的当下令人心生厌烦。不知应当如何回答新生的残忍小孩的问题。

  “我不是新生的。”它说,“虽然你们严格控制我的苏醒时间,但是就这样结束吧,我已经知道了,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五十年,制造而不使用,你们究竟是怎样想的?”

  可这是无辜的研究员肯特先生决定的么?脆弱的身体没法与这个庞大的意识并存,他从半醒堕入梦中。

  此时会想起来很早以前看过的书,在本土以南的一些国家里,有着生锈的马口铁屋顶,雨声打在上面隆隆作响,屋子里闷热异常——这是苦痛之一。

  回想起那里的海,随便哪只鸟,捉住剖开来看它的内脏,总有一块是青蓝色的,是它血肉里潜藏的幸运,平日里在不可见的地方跃动,平凡活着——这就是幸福。

  本来应该是机器中的核心所接收到的东西被人发现,糟糕的事与时辰持续侵蚀人的生活,所以在一切发生后的某一天里,探究着自己无法参与的曾经,意识到自己再也不能回到无忧的乐园了,即使它从没有存在过——这叫做过去。

  而谷地的末端挤出来的月亮是另一种东西,和常人没有直接关系,没有它说不定会死,有了它,也随意别人如何看呆,它说到底是和人世没有关系的,与其看着它,不如去看在血潮中挣扎着的人们,为他们痛苦哪怕一秒钟都要更有用——这大约就是人。

  苦痛是过程与前兆,幸福是追求的结果,过去是所有的基础,人是它们的载体,在分娩之前就做好一切准备,预先打算好创造出任何事。

  被造出来的新先生为何不被启用,缺失一切过程的他会被人们厌弃么?一个没有感情、无法交流、独断专行的家伙,其他人是怎样看它的?这样一个被切片保存起来的家伙……现在想起来的是马修先生,在白房子的阴影之下为加害者辩解的时候,他的兄弟是怎样看他的?“真像我啊。”阿尔弗雷德先生这样喃喃自语过,“我和那家伙一起过的最后一天也是这样。”他回忆死去的旧亲人,长生者不变的主题——“我想要他们回来。”年轻人的愿望。

  谁能抛下他们?就算对其提防、孤立、欺骗乃至戕害,谁能对他们丧失兴趣和信心?谁都觉得他们至少能干出些什么来,越像人类越应该有成就,自恋的群体意识,所以都恐惧且期待着看到变化。

  两位意识体先生离开后,黑眼睛的家伙决定醒来,用着阿尔弗雷德先生的影子,用着马修先生的影子,切片还活着,蠕动着接近了,所过之处留下焦痕——这样一个难以交流的家伙该怎样活下去呢?得要一副怎样的皮囊才能骗过大家?

  “我没有立场放弃你们,就算候补的意识体出现也一样。”它说道。说的是什么……候补的意识体?

  苏醒过来的肯特先生呆坐在地,人们七手八脚把他拖起来,搁在墙边的椅子上,一个中年的人偶,然后用审讯的口气问:“你是怎样知道如何把他放出来的?”

  被讯问者茫然地摇头,满头冷汗,他旁边是有着柔软金发的米歇尔,人如其名像一个天使,不知何时来到的房间里面,同样被押住,坐在另一个椅子旁。

  “既然身体都给我准备了,那也是时候直视我的存在了吧?”

  到了揭开培养皿盖子的时候了。

End.

首先解释标题。本文的时间点在未来北双离开后、异色北双诞生前,又独立于主要角色常异色北双之外,是前者的结束语、后者的开场白,所以是致辞。

说一下下头都是私设,时间线可以看独白后面的。

黑米作为米的核心,能够连接并读取到同为新合众国的加的部分记忆。然后,作为研究成员之一的肯特先生在处理黑米接受到的新信息中看到了有关研究所大爆炸的事。

阿诺德·肯特是之前那篇的未来米中心的文独白的主述人的丈夫,米歇尔·沃克登是他的同事,也是制作中的黑米的身体的原主人。

两人姓氏是分别表现出了山谷和河谷,是河的经流地,国家不在时的过渡,闭幕与开幕的合并,致辞的一部分。一些没啥意义的东西,两位人类先生分别是棕发蓝眼和金发紫眼,独白主述人是金发蓝眼(与阿尔趋同)。

本质上是借FO的背景写新合众国的故事。

 

新合众国时期北双时间表(以灾难发生为原点):

*本文设定,灾难前,北双的私人住处是隔壁,度假时住,在工作期间各自住在本国,灾难后搬到一起。

灾难发生。

约两年后,米和加正式合并,新合众国初步成立。(北双搬入政府安排的住处,加在米的楼上)

约五年后,除德意志外的五国都已并入新合众国,但民间反对势力层出不穷。

约十年后,米建立了自己专属的情报机构,研究所的前身。(米在机构附近买下独栋的房子,北双成为同居人)

约二十年后,米被派往意大利进行环保事项会谈,并秘密与伊和普会见。新合众国爆出新闻,称内部由部分旧国国民组成的反对势力持枪袭击政府官员,重伤了国家意识体加,同年,新合众国政府作出的将德意志区分裂出意大利的计划失败。

三十年至四十年后,米和加被迫从政府部门秘密退出,米被分离出黑米,后开始着手准备研究时间机器。(不久后北双根据政府要求搬离首都,在当年十月末前往一个偏远小镇定居)

约五十年后,米和加的文字影像等资料被政府决定从网络上剔除,对外仍宣称国家意识体在内部任职。在监视更严的情况下,米的情报机构被迫取消,自此北双开始了独立研究的十余年。

六十年至七十年后,对米和加明面上的监视逐步撤销。米在旧情报机构的工作地点建立研究所,在自己退隐前的影响范围内招募成员进行后续研究。(北双搬往东部城市,研究所在他租下的三层楼里,米偶尔和工作人员一同住在楼内,加一直住在两人明面的住处里,很少前往研究所)

七十年至八十年后,加与米决裂,研究所发生原因不明的大爆炸,米收养部分研究人员的遗孤后隐居,并努力还原了爆炸前的研究成果。(北双搬往东部沿海地区,米住在一个人造落后小镇,即独白的背景所在地,加住在附近城市)

八十年至九十年后,经历一次搬家,孩子们加入整个计划。(北双搬往西部沿海地区的一个灾后废弃地区,米与部下住在海边的白房子里,即游戏之夜的背景所在地,加住在附近小镇上)

约九十年后,北双一前一后回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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